他的功勋,背后是一条条人命和家破人亡。即便是敌军,那也是华夏子民,那也是正儿八经吃粮长大的同胞手足,说白了这是内战。一场场仗打下来,李二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洛之所以觉得触目惊心。无非是她第一时间接触到了对方。换从前,她根本轻易见不着。平薛举那时,刘武周那时,一来规模没此时庞大,二来打的几乎是歼灭战,在能够一举荡平对方前,唐军和敌军都是小打小闹。包括雀鼠谷,论惨烈程度,两三万不到的唐军,和这次投入不止翻倍的战役,怎么比?明洛从其余伤兵处得知,这次光王世充就带了实打实的两万兵马,而唐军虽然取得战役胜利,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痛。即唐军参战人数必定在四五万左右。纯参战人数而言,是明洛所见顶峰。“大王,您先坐下。我给您大致检查下身体情况。”明洛努力无视营帐内的压抑感,故作平静道。秦王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由于近些年行走于军伍之间的锐气,像是杀气腾腾的箭。但他什么都没说,便直接坐下了。临时营帐里没有什么像话的坐榻,秦王几乎席地而坐,这让明洛有些被动,她坐也不是,跪也不是。她利落地将身子折叠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先从秦王伤势最明显的手臂上打量,取过剪子开始扒拉甲片。是一支利箭穿透了防护相对薄的手肘处。这处营帐除了两个值守在门旁的亲卫,便是一声声甲片和剪子相碰的撞击声,以及她辛苦扒拉甲胄的声响。“手法不错。”秦王摩挲着指腹上硬硬的茧子,由着战场上的一些情绪沉淀到眼底,内敛于心。“大王过誉了。”明洛半点不敢分心。好容易把手臂上被利箭射得变形而脱不下的甲片护膊取下,她端详着有点深的伤口,和残留的箭身。“有毒吗?”可能是心情有所松懈的缘故,秦王莫名感受到了如潮水般涌来的倦意。明洛被问得答不上来。她咋晓得?不过毕竟是衣食父母的秦王发话,她仔细瞧了圈箭伤四周的皮肉,取过银针小心扎下去。然后装模作样举着银针答:“应当没有。”还是那句话,淬毒很贵,洛阳城里连粮食都缺得离谱,哪有人力物力搞什么剧毒?“嗯,你赶紧拔。”秦王居然催了句。“喏。”明洛吞咽了下口水,开始迅速准备前期工作,倒不是她动作慢瞎讲究,而是之前这些活儿都由平娃元郎包了。尤其对着秦王,仔细讲究些是该的。“这边,大王您躺下。”明洛铺了个珍贵的中单,姿态不卑不亢。秦王扫了眼干净平整的坐榻,虽然不那么习惯以这般毫无防备的姿势平躺人前,但看明洛‘如临大敌’的模样,沉默地顺着她的话躺好。“身子上有其他不舒服吗?”毕竟尊贵如他,明洛没贸然上下其手。“你自己看。”秦王是打了仗的主帅,身上怎么舒坦地起来,要真细细感受全身部位,那是处处有毛病。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得劲。“那小人冒昧了。”明洛对他总不好那么随便扒拉衣裳,她是做惯了看惯了习以为常,架不住对方可能接受不了?这完全是她多虑了。秦王打小过得金尊玉贵,太习惯被人伺候了,一点不会觉得尴尬别扭,相反,在明洛剥掉那血淋淋黏糊糊的铠甲后,他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