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时候,楚穹久上了大学。学校的地理位置在城市的东边,旁边是一所211,周围不算太热闹,去最近的商场都要坐地铁。但是楚穹久挺喜欢,因为学校里面环境不错,而且宿舍和主教学楼的距离近,睡过了都不会迟到。他所在的英语学院是学校最大的学院,人比较多,楚穹久天生爱交朋友,刚一个礼拜就加了不少微信,基本上多半个年级都知道有个运动系帅哥。他还报了学生会和艺术团的戏剧社,作为新人在团队里吃得很开,可以说是大学生活开局大顺利。“感觉做梦一样。”他第一个周末回家的时候跟妈妈说道。但是在极顺利的第一个月里,有一件事让他倍感困扰——戏剧社的副社长好像对他有点儿太热情了。或者说,此人似乎有对他动手动脚的嫌疑。副社长是西班牙语专业的,名字叫岳秉文,比楚穹久大一届。他身量不算太高,长相颇为儒雅,性格却谜之跳脱,说话咋咋呼呼的,偶尔会和社员之间肢体互动一下。这其实还好,但楚穹久加入之后这人好像突然患上皮肤饥渴症似的,只要和他站得近,就必须靠着,因为不如楚穹久高他还要搂住人家的腰。一开始楚穹久以为这就只是岳学长外向热情的表现,虽然在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体会下意识僵硬,但出于礼貌还是一动不动地让他靠。可是后来楚穹久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比如社长听新成员背台词的时候,岳秉文直接走过来,手贴在他腹肌上,用了点儿力气地往上捋到他胸口。“小楚弟弟,给咱们演出用的头戴麦收音效果可次了,要让整个厅的人知道你说什么,这气就得从丹田上来,不能发虚,”他笑眯眯地拍拍楚穹久结实的腹部,“明白不?”楚穹久暗暗咬牙,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懂了。”再比如,排练时岳秉文突然喊卡,慢悠悠走过来摆弄楚穹久的小臂和手指。“小楚弟弟,你要表现的是出离愤怒,不是色厉内荏,手得用上劲儿啊。”楚穹久极力克制着抽回胳膊的冲动,礼貌地冲他尬笑。又比如迎新聚餐,岳秉文执意坐在楚穹久的旁边,还喝得醉醺醺的,恨不得整场饭局都搂着他,在楚穹久的一再拒绝下才放弃劝他一起喝。“我真吐了,什么人啊!”肖菲菲在电话里听楚穹久说完这堆事儿,气得都想从上海飞过来揍岳秉文。“而且我还没法直接跟他说傻逼离我远点儿,人家该说了,男生之间打打闹闹怎么啦?就显得我非常他妈矫情。”楚穹久烦躁地把棒棒糖咬得咔咔作响。“打打闹闹有摸肚子摸手的吗,这不就是摆明了的性骚扰吗我的哥!”“我真想过直接给丫一拳得了,但是我怕在社团里混不下去……”“哎哟——”肖菲菲深感无语,“理解不了你们这种对群体活动充满了热情的人。虚伪!迂腐!”楚穹久哼哼了两声。“你跟他说过你有男朋友没有啊?”“我当然说过了!基本上认得我的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废话。楚穹久心想,有木李那种男朋友,当然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主了。“不是,这傻逼知道你有男朋友还对你动手动脚?”肖菲菲惊了。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操,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以为我编的啊,”楚穹久咬牙切齿地说,“要不就是他觉得我是那种谈着恋爱还能搞暧昧的人。”肖菲菲:“那你们下回团建之后让木李接你去不就得了,再秀两把,让他知道你男朋友跟你可恩爱了,谁插足谁是狗。”楚穹久顺着她这话想象了一下,脸开始变红:“我家李子哥害羞着呢,让他跟我秀恩爱是不是有点儿……”“什么。”肖菲菲十分无奈,“大哥,这男的明明是乐在其中好吗,他上初中的时候就在楼道里跟你搂搂抱抱,请问你说他害羞是他妈什么年代的事情?”楚穹久傻乐两下,催她挂电话:“撂吧,跟你聊两句都给我说得想木李了,我视频去了。”肖菲菲以迅雷之势结束通话。戏剧社每月要有一次聚餐,一般都是在学校北门的烧烤一条街里随机挑一家店。跟着大部队从学校出发之前楚穹久特意给木李发微信让他来接。倒不是说有哪个周五晚上人家没来接他一起回家,但以前木李都是直接在地铁口等着,这次楚穹久强调会喝酒,果不其然木李立刻表示要去店门口等他。楚穹久收到回复心情大好,不过在看见店门口站着抽电子烟的岳秉文之后就立刻垮起了脸。岳秉文本来靠在墙上晃晃悠悠地抽烟,从人群里扫到楚穹久眼睛倏地一亮,把烟管甩到脖子后面冲他走过来。楚穹久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微微避开岳秉文朝他伸过来的胳膊,顺着人潮挤进门里。妈的,好想走。楚穹久欲哭无泪。落座的时候岳秉文十分自然地要跟着他坐,不过楚穹久早有准备,拉着同学院的学姐一起缩在了桌子尾端,再旁边就是墙了,对面也已经坐了人。岳秉文看最佳位置都没了,只得悻悻坐到社长旁边。他眯着眼睛时不时瞟两眼楚穹久,手指不耐烦地转筷子,让社长嫌弃地拍了一把。楚穹久则是十分得意,感觉聚餐气氛空前美妙,没有岳秉文坐他附近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戏剧社的社员都挺大方奔放,两杯酒下肚什么都说,爱研究表演的从斯坦尼体系谈到剧场选座的原则方法,爱玩儿的聊游戏聊网剧,文艺的讨论这几天看了什么书什么电影——还真有点儿少年快意之感。在一群侃侃而谈的青年人里,就岳秉文跟谁都聊不太起来,只好一杯一杯喝酒。其实这酒度数不高,但是他没跟楚穹久坐到一块儿本身心里就不高兴,满满一桌子人又没人能聊天儿,算是喝了一晚上闷酒。他这厢举杯消愁愁更愁,大家也都吃得七七八八了。社长去结了账,往群里发了收款,就组织社员收拾东西走人。正好木李刚给楚穹久发了微信,问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楚穹久没喝酒,就是被气氛熏红了脸,直接一条语音过去:“哥,你过来吧,我这边完事儿啦。”跟他坐一起的学姐好奇地问是朋友来接吗,楚穹久闻言眨眨眼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出去的时候楚穹久刻意控制着和岳秉文的距离,隔着一个人、让他碰不到又不太远,这样等过会儿木李来的时候可以给这厮前排围观的体验。大家在店门口又聊了两句,楚穹久在这期间环顾四周,没看见木李,猜他是正在过来的路上,就很心安地和朋友埋头说话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行百里者半九十,此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这时放松了警惕才等于全盘皆输。楚穹久正跟学姐说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后面有人靠近,等一股葡萄味儿电子烟的味道被他吸入鼻子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操?!”楚穹久惊地差点儿跳起来,瞪大眼睛低头看向箍在他腰间的两条胳膊。岳秉文醉得面条似的,全身的力气都使在胳膊上了,死命地搂着楚穹久不放手,脑袋还好死不死地狂蹭他后脖子,带着酒气的潮湿吐息把楚穹久颈窝激得汗毛竖立。站旁边的学姐都看傻了,不明真相的社员有人起哄,有人大声背诗,有人窃窃私语说小楚不是有对象吗。那一瞬间楚穹久感觉世界变成一团乱,跟傻逼大面积肢体接触的恶心混合着被人围观的羞耻直冲上他的大脑,顺着每一条神经在脑袋里冲一圈儿之后,又尖叫着“不能让木李看见”反着冲了一圈儿。两圈儿下来楚穹久的脑子已经炸裂疼痛了,他脑门上的青筋暴起,一股洪荒之力顺着健硕的肌肉涌上右拳,以摧枯拉朽力拔山兮的气势向身后的岳秉文脸上挥去——“呃!”岳秉文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被打的左脸,双眼聚焦了一会儿,迷茫地看向把自己揍到马路牙子上的人。此人正缓缓收回拳头,在烧烤店霓虹色的招牌灯光中身影颀长,本来温和的柳叶眼这时锐利冷硬,看垃圾一样睨着他。烧烤一条街还是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但是路边的这一群人鸦雀无声,都呆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年。楚穹久先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蹭过来,开口叫道:“哥,哥哥。”